「祁醫生,這個cd4+t細胞減少……」李志浩頓了頓,回看了祁鏡一眼,「王主任覺得是什麼原因造成的?」
嗯?
這次輪到祁鏡感到奇怪了,一個第一人民醫院的急診醫生,怎麼可能參不透裡面的玄機?但和他互相交流了一波眼神后,他懂了,這是在明著甩鍋呢,是在逼他說出答案來啊。
「那原因就多了。」
祁鏡開口解釋道:「我們現在還是要關注感染和肝腎損傷本身,這兩點才是奪走病人生命的最大威脅。至於免疫系統的問題,等病人恢復后可以去免疫科進一步檢查。」
李志浩甩出來的黑鍋,在空中劃了道高高的拋物線,被祁鏡一個側身很輕鬆地躲過了。
一般說到這兒就差不多了,這也是之前王廷和李志浩說過的原話。接下來,按常理來說,兩位在職醫生會商業胡吹一波,然後很愉快地結束這場談話。至於到底是不是hiv,如果還有機會的話,完全可以等一切塵埃落定后再去深究,這樣彼此都沒什麼負擔。
李志浩當然也懂,但問題就卡在了這裡,這是張祥一直想搞清楚的地方。
為什麼好端端一個大活人會莫名其妙免疫系統出問題?關鍵他這個醫盲都能看出感染的原因就在免疫能力降低,為什麼醫生卻視而不見?平時說的治病要治病根,怎麼現在卻不治了,甚至連查都不查一下?
他想了大半天,愣是沒想明白。
「醫生,也不是我為難你。」張祥也有自己的難處,「我就是想要個原因,萬一人沒了我也好給她父母有個交代。明天她爸媽和叔舅姨嬸都會來,拿不出個說法,他們怎麼可能罷休。」
這時候的張祥看似很理性但精神卻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,極有可能因為醫生的態度而去鑽本不該存在的牛角尖,更何況這個牛角尖本來就存在。
但真要說出實情,事情難料。
李志浩嘆了口氣,也只能附和道:「說不定我堂姐的免疫系統才是關鍵,我覺得還是先給免疫能力下降定個性比較好。」
祁鏡也算明白了,李志浩也裡外不是人。
既然知道了他們兩人的目的,祁鏡也算是有了個大致的回答範圍:「原因有很多可能性,大致可以分成先天性和後天獲得性兩大類。想要確診除了抽血化驗外,還要做骨穿,病人身體太差,骨穿隨時都會造成感染。」
見張祥心急了起來,還想說些什麼,祁鏡馬上安撫道:「既然一定要個說法,那我幫你推斷一下。」
「推斷?」李志浩皺起了眉頭。
「嗯,推斷。」
祁鏡拿出手機擺在桌面上,然後切換到了錄音功能:「既然是推斷,那就是一種猜測,並不能說百分之百正確。所以我想錄個音證明一下,沒問題吧?」
兩人見了手機,搖搖頭:「沒問題。」
先天性的免疫能力下降其實很好理解,就是生下來就有免疫缺陷,只不過一直都沒發病,熬到了現在這個年紀。不過正常情況下是不可能熬那麼久的,先天性免疫缺陷會在出生后不久就發病,所以這一條直接就能略過。
比起先天,後天獲得性的病因就多了。
比如長期服藥導致的免疫細胞生成障礙,比如感染了某些病毒從而造成了免疫系統癱瘓,再比如免疫系統本身出了問題,最有可能的就是淋巴瘤。
祁鏡掰著手指一個個介紹著可能出現的情況,而hiv感染就混在了第二條的病毒感染里。
他把hiv擴大到了全病毒範圍,籠統的概念外加超快的語速,讓張祥直接略過了這一項。而緊接著語速放緩后,說出口的淋巴瘤成了他最在意的一個原因。
「淋巴瘤?」
「有可能,不過診斷需要依靠骨穿做塗片,病人身體承受不住這種創傷性的檢查,現在無法確診。」
張祥點點頭,在確認了這一項原因后,便想往前再一個個去確認。但剛要問出口,話頭卻被祁鏡一把又搶了過去:「其實還有一種可能性,也就是特發性cd4+t細胞減少症。」
這個說法非常直白,再配合病人cd4+t細胞減少的化驗單,讓張祥產生了極大的興趣:「這個……這個特發性減少症是個什麼東西?」
其實不僅僅是張祥,就連他身邊的李志浩也疑惑了起來:這是什麼症?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?
祁鏡用一個看似複雜實則簡單的專業名詞,成功吸引了張祥的注意力:「這是上世紀90年代米國疾控中心發現的一種特發性疾病,病人免疫系統中的cd4+t細胞數量持續減少,免疫系統崩盤,最後全身嚴重感染……」
和自己的老婆一模一樣!
張祥又點了點頭,這次幅度和力度都要比之前大了許多:「應該就是這個了。」
祁鏡繼續說道:「這些都只是懷疑,92年米國才發現,國內對這種病了解不足,檢查很難做。所以我們一直都沒浪費時間做檢查,現在最重要的還是肝腎衰竭和很有可能反撲的肺部感染。」
終於說通了。
張祥謝了祁鏡兩聲:「醫生,拜託了。」
「今晚我留在重監室看著她。」祁鏡拍拍他的肩膀,鼓勵道:「你先去吃點東西吧,接下去說不定是場長期鬥爭。」
「嗯。」
張祥走了。
李志浩卻留了下來,還特地確認了一眼走出急診大門去吃飯的堂姐夫,這才關上洗胃室的房門。
「還有問題?」祁鏡收拾了手裡的化驗單,奇怪地看著他,「我都把人糊弄過去了,也沒說是hiv,應該滿意了吧。」
「其實就算是說了我姐的真實情況,我堂姐夫也應該不會……」李志浩說了一半,沒再說下去,而是換了個話題,「祁醫生,我留在這兒也不是為了我堂姐,而是那個什麼特發性cd4+t細胞減少症?這是什麼東西?」
「我剛才都說了,你沒聽?」
「聽了啊。」李志浩暗罵了他一句,「可真有這東西嗎?」
「那肯定有,我都錄音了,怎麼可能騙人呢。」祁鏡笑著說道,「我怎麼也得對自己負責吧。」
李志浩覺得奇怪:「你一直在糊弄我堂姐夫,說的都不是什麼病因,而是在換一種方式說癥狀罷了。其他病因我都知道,但特發性cd4+t細胞減少症的病因是什麼?」
「喂,你不會真信了你姐得了這個吧?」祁鏡笑了笑。
李志浩還真有點相信了。
畢竟是自己的堂姐,從小玩到大的,多多少少會有些僥倖心理。尤其是祁鏡還特地拿出了一個他都不知道的疾病,誰會知道連這個都是在忽悠呢。
其實特發性cd4+t細胞減少症和hiv差不多,也是一種病毒感染,但卻沒有hiv病毒那麼強的殺傷力,取而代之的則是自身免疫系統疾病。
但特發性cd4+t細胞減少症的幾率實在太低了,屬於罕見病中的罕見病。
「好吧。」李志浩嘆了口氣。
這口氣嘆的是自己的孤陋寡聞,也嘆了自己堂姐糟糕的預后情況。hiv到了這一步,其實已經很難回天了,能把之前的弓形蟲肺炎控制住簡直就是一種奇迹。
…….
李志浩畢竟是同行,又是何天勤手下的醫生,祁鏡還是放他進去見了自己堂姐一面。不過醫院畢竟有規定,探望時間有限,李志浩也清楚裡面的利害關係,並沒有刁難。
短短十分鐘后,他離開了丹陽醫院。
今晚是李志浩的中班,特地和同事請了假才趕來看自己堂姐的。現在既然了解了所有的情況,再留著也沒什麼太大意義,他準備回去稍稍休息兩個小時就得趕回一院去上夜班。
祁鏡準備在重監室里長期戰鬥,至少今晚是走不開了。為了提神,他得拿來診療室里藏著的咖啡和雜誌。
誰知前腳剛離開重監室,急診門口就走來了一個熟悉的身影。
其實真要是看臉,他還真人不出來人是誰。但對方那個跛行的動作是在太過眼熟,就在幾個小時之前,他就在監控錄像里反覆看過這個動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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。 天還沒要亮的意思。
远同 牢房的過道燈火早就被熄滅,李大膽和幾個兄弟應該也是各自找地方休息去了,四周安靜的厲害,就只聽見隔壁牢房裏一有些蒼老的男聲一邊打呼嚕一邊碎叨,還在重複的背着《本草綱目》的題記。
濃重的酒味。
言清喬心裏一沉。
隔壁的老頭不是睡著了,是醉酒了,隔着牢房都能聞見這麼濃重的酒味,可想而知到底灌了多少下去。
想要問話,暫時肯定是不成了。
「李大膽!」
言清喬等不了,隔壁牢房的這位肯定不是當代李時珍,不然不會是背誦,那他是如何知道的?
要麼就是同樣的穿越者,要麼就是…言清喬還是陸慎恆王妃的時候,有過交集。
她無謂的猜着也沒什麼用,唯一的辦法就是把人弄醒問問。
李大膽守着牢房大半夜,才剛睡着沒多會,就聽見一聲足夠大的叫聲,一下子就給他叫回了魂。
言清喬沒客氣,從懷裏掏了張銀票出來,塞進了他的手裏。
「幫我個忙。」
「…」李大膽迷迷瞪瞪的看着自己手裏的這張五十兩銀票,燈火被兄弟們亮起來的時候,他嚇的一激靈,急忙就要把銀票還給言清喬。
「不行不行,我不能放你走!我們交情再好也不行!」
他這人做人很有原則,要講義氣,腦子要清醒,要忠誠,要廣結好友,要在主子面前露臉,但是所有的條件前提都是,自己命最重要,做什麼事情之前都要想清楚,會不會威脅到自己。
如沫春风 他可以對言清喬客氣,但是絕對不能放她走!
「我不走,你去拿紙筆來。」言清喬忍住翻白眼的衝動。
「你要送信?」李大膽又糾結了,還沒權衡好到底要不要幫。
言清喬擺手:「不,我寫個方子,你去抓藥來。」
「你生病了?」李大膽一愣,這下不等言清喬在前說話了,急忙回過頭去,一邊找紙筆一邊應承:「可以的可以的。」
最壞的就是言清喬什麼都沒說,就死在了李府的私牢裏面。
旁邊的桌子上多的是紙筆,多數是為了給簽字畫押的犯人準備的,這會用起來也正好。
「這個行嗎?」
「行行,都行。」
言清喬出了牢房的門,隔着鐵欄桿去打量隔壁牢房裏的人。
李大膽見言清喬盯着那老漢看,便說道:「這是半夜關進來的,也不知道上面是什麼意思,這人是仵作,給我們小公子驗屍的。」
「就是那個,說過情花毒來自蒙國的那個仵作?」
言清喬眼睛一亮。
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,得來全不費功夫。
她來牢房,其中還有個碰碰運氣想要遇見的人,昨日見李大人把人全部放走,還失望了會,以為碰不上了這位能識的情花毒的仵作。
沒想到,睡個覺的功夫,還真的被她巧遇了。
李大膽發現,自己還真的管不住自己這張嘴,真是什麼都不由自主的跟言清喬就吐了,這會嚇的一句話也不敢說了,甚至警惕的往後退了退。
言清喬被他動作惹的一笑,摸了摸后脊背,坐在凳子上寫了張方子,遞給了李大膽。
「這是我之前別處看的醒酒湯方子,現在天還沒亮,再等坐堂的大夫開,肯定來不及,你去把方子遞給抓藥的葯童看,讓他抓來…我有話要問他。」
言清喬指了指牢房裏在昏睡的老漢。
李大膽鬆了一口氣,捏著藥方往外走:「我去託人熬出來。」
這麼說着,走了兩步又折回,把五十兩的銀票塞回到了言清喬的手裏:「我不要,我有錢,你這個朋友,我交了。」
他那義氣走的快來的也快,與李澤洛在一起時候就是這樣,嘴最硬,最會狗仗人勢,可也第一個認慫,還勸著李澤洛一起求饒。
言清喬也不耽誤,交代完了李大膽,便又回了之前的牢房裏躺着。
自從狐狸妹妹消散后,言清喬睡眠一直不太好,有時候躺在床上半夜也睡不着,那些關於回憶或者是時空交錯的夢境便很久沒夢見了。
远同 因為旁邊那老漢知道情花長在哪裏,言清喬或許是出於放心,又或許是出於不放心,迷迷糊糊的,竟然躺下就睡著了。
但睡的很淺,分裂感尤其嚴重。
她夢見了一個少年。
少年渾身污糟的厲害,手裏握著半個冷硬的饅頭,後背貼著死胡同的牆壁,整個人警惕又絕望,如同一隻有心無力的困獸。
「別怕,我不是來跟你要饅頭的,我想問你,願不願意跟我走?」
言清喬聽見了自己的聲音。
那少年仍然很警惕,似乎是被人打過,鼻青臉腫的,嘴角還滴著血絲,倒是一句話也不說,不喊一聲痛,不掉一滴眼淚。
「跟我走嗎?你還有什麼可以失去的?留在這裏肯定會死,跟我走,或許我會給你生路。」言清喬攤開了手心,坐在馬車上,透過窗戶去對着那少年邀請:「賭一把嗎?」
少年的臉忽然就模糊了起來。
言清喬知道自己在做夢,覺得這次夢境詭亂,沒有夢見陸慎恆,更沒有夢見任何一個自己認識的人。
似乎有光影交疊變幻,言清喬發現自己還坐在馬車內。
身邊坐了個少年。
乾淨整潔,陽光正好,馬車搖搖晃晃,車窗旁邊的絡子也跟着搖曳,有些妖嬈。
少年有些眼熟。
言清喬想着,就伸手,把手裏的水杯遞給了這少年。
「喝茶?」